雨未停,云压城。
周靖被押下那刻,满殿群臣无不惊骇,纵是未列早朝的几位重臣,也很快收到了风声。
而御前留下一地卷宗,却没人敢接手。
谢知安回头望了眼那被带走的身影,神情未动,目光落在霍思言身上。
“怎么这么快?”
霍思言语气平静:“他若多说一刻,陛下便不好转手。”
谢知安低声:“那这岂不是在逼圣裁。”
霍思言反问:“那你想留下一个能通敌之人,继续在金堂当眼?”
谢知安一时无言。
皇帝并未立刻离开,而是安静坐在御座上,将霍思言手中带来的三份证物逐一翻过。
最后一封,是半页密文,来自东南海市场,已与西溟金部信件内容吻合。
“周靖与使节交易的东西,是兵器图纸?”
“是。”
霍思言点头。
“两个月前,西郊铁司库失窃,外界传是盗贼,但我查得,现场遗落图纸残页与今日送至刑部一致。”
皇帝不再说话。
他静静靠在御座上,半晌,才似无意问道:“倘若,还有人知情……你打算怎么查?”
霍思言毫不犹豫:“挖。”
“从他每一个调令、每一封批文、每一次传令……逐线追查。”
皇帝似笑非笑。。
“你这是打算把金堂彻底洗一遍。”
霍思言抬眸迎上他。
“金堂若不净,东六司便白查了这一年。”
谢知安开口:“但这样一来,朝局会动荡。”
霍思言却淡淡一句:“朝局动荡又如何?我们是要稳皇权。”
皇帝闻言轻轻一笑,将那几封密文交还她:“准。”
“从今日起,金堂再有一人涉案,可先拿后奏。”
霍思言低头:“臣谨遵旨。”
话落,她转身便走,却在门前忽然顿住。
身后谢知安一眼察觉,低声问:“怎么?”
霍思言语气微缓:“东厂,查得一个新名。”
“谁?”
她轻声吐出一个字。
“贺。”
谢知安心头微震,眉目冷了些。
“贺通?”
霍思言沉声道:“贺灵”。
谢知安皱眉:“谢氏中无此人。”
霍思言淡声:“所以我怀疑,贺灵是假名,也许……是魂术中转用的线号。”
“但奇的是,此人在三日前入宫。”
“以内务局供奉名册。”
谢知安猛地看向她:“宫里有魂人?”
霍思言缓缓点头:“嗯。”
这一日午后,东六司加急通报六道,连夜召集宫中名册。
而在太极殿一侧的内院花厅中,一名低头抚花的年轻男子,忽然收起指间剪枝。
他手中修得极细的一支金丝春梅,被他折断于指尖。
身侧小太监连忙跪地:“贺公子,奴才失礼,这花是要献给贵妃娘娘的,您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
那人低声笑了笑,将断枝轻放回盘中,指尖却掠过那细枝断口。
伤口平滑如切,未沾一丝血迹,却透着奇异寒意。
他起身时,日光斜照,一道细纹自衣角浮现。
是魂术的纹理。
夜里,霍思言立于府邸厅前。
小白盘旋一圈,落在她肩上低叫一声。
她轻抚它羽背,目光未动。
谢知安走来,在她身旁停住。
“你想起了什么?”
霍思言喃喃道:“谢贺那年死前,曾留下一句话……若我不在,灵中自有破局之人。”
谢知安一震:“你是说……贺灵就是他留的棋?”
“可能。”
“也可能是……西溟盗了这道棋。”
两人对望片刻。
谢知安叹了口气:“那,这局就有些乱了。”
霍思言握紧拳:“还没到底,金堂风还未息,风后才是雨。”
她抬头望向昏沉夜色,低声道:“我要挖出藏在宫中的魂人。”
“不管他是谁。”
夜色浓重,宫中灯火已尽,只余禁军来回巡逻的靴声。
霍思言站在雨檐下,斗篷湿了一半,小白蹲在屋檐下发出一声轻啼。
魏临快步而来,一手提着折伞,一手抱着一封卷宗,气还没喘匀。
“查到了,贺灵那人,三天前进的内务局,说是新派过来照管西殿花房的,进宫手续也齐全,签的是东厂的批文。”
霍思言接过信封。
“东厂批文?”
魏临低声道:“嗯,是三等勘事太监张礼批的。”
她眉头一蹙:“张礼不是一个月前调去内库了?”
魏临声音压得极低:“对,调走前一晚,有人送了他一笔银票,然后,他就批了这个人进宫。”
霍思言冷笑一声:“干得挺利落。”
谢知安从屋中走出,手里翻着另一份供词。
“这贺灵进宫前还有个名字,叫沈隐,三年前失踪过一次,之后回来的时候性子大变,还会写魂术口诀。”
“是魂人。”
霍思言确定。
“那现在人呢?”
魏临低头:“内务局说他今晚没回房间。”
“最后一次出现,是在御花园东廊附近。”
“人就这么没了。”
谢知安冷声:“看来,他发现咱们盯上他了。”
霍思言没有说话。
她缓缓扯下披风,将它交给魏临,袖子一卷:“走,去御花园。”
深夜的御花园,静得可怕,似乎连风都不敢踏足这里。
三人脚步很轻,绕过假山石时,霍思言忽然抬手,做了个停的手势。
前方不远处的回廊灯盏下,一个人影正倚在栏杆上,似在赏夜。
谢知安眯了眯眼:“是他。”
“动手吗?”
魏临低声。
“等等。”
霍思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那人缓缓转身,露出半张脸。
竟是个极年轻的少年,唇角带笑,一双眼却透着凉意。
“几位这时候来赏花,怕不是冲我来的吧?”
霍思言走出暗处,直截了当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那少年一愣,轻笑一声。
“我啊?宫里都叫我贺灵。”
“本名,籍贯,说。”
少年眼神微眯:“查得这么细?”
霍思言不搭话,只将手伸进袖中,一道淡光浮现。
是魂力。
少年脸色瞬间沉下去。
“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将军。”
魏临已抽出短刃,身后谢知安也站定架势。
贺灵笑了笑,竟不慌不乱。
“你们以为三对一,就打得过我?”
霍思言答得干脆:“试试就知道。”
话音刚落,一道身影破风而出。
紧接着,贺灵消失的无影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