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那堆破铜烂铁凑出来的生产线,就被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金色。
陆骁就杵在边上,一双眼熬得通红,里头全是血丝和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。
他扯着嗓子,冲几个来帮忙的村民吼了一声。
“开!”
话音落下,两个小伙子当即咬紧牙关,卯足了吃奶的劲儿,疯了似的摇动那个渔船绞盘改的手摇轮。
“哗啦……哗啦……”
用自行车链条串起来的传送带,竟然真的磕磕绊绊转动起来。
四周的村民们,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。
清洗池里的海带被一点点带上来,顺着传送带,颤巍巍地往前爬。
陆骁的眼睛死死钉在那儿,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岀来。
成了!
就差那么一点儿!
海带慢悠悠地被运到了铁皮漏斗改的封装口下面。
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。
偏偏就在这时。
“嘎吱——”一声怪响,又尖又利,活像指甲刮过铁皮,把清晨的安静撕了个粉碎。
连着手摇轮和传送带的一根轴承,到底还是没撑住,咔嚓一声脆响,应声而断。
整条传送带猛地一沉,绷紧的链条“啪”地断开,软绵绵地耷拉下来。
传送带上的海带和半成品辣酱,稀里哗啦全泼在了地上。
红的、绿的、黑的,混着泥土,糊成了一片,恶心又扎眼。
那摊糊糊,火辣辣地烧着陆骁的脸。
院子里所有红礁村的人,脸上也都跟着臊得慌。
院子里,顿时死一般的寂静。
陆骁跟钉在那儿似的,浑身的劲儿瞬间就泄了个干净。
他就那么杵着,眼睁睁看着满地狼藉,看着自己几个通宵换来的这堆废铁。
那双通红的眼,最后一点光也灭了,只剩下灰败。
一辆黑色的轿车,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院子外面。
谢景行没下车,只降下车窗,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场闹剧的收场。
他的助理在旁边低声开口。
“先生,这土办法……到底还是不行啊。”
谢景行没吭声,推开车门走了下来。
他径直走到林知夏面前,目光却轻飘飘地越过她,落在了后面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。
那姿态,就差把“高高在上”四个字刻在脸上了。
“林小姐,我早就说过,这玩意儿行不通。”
他把那份合同,又一次递到她面前。
“我的提议,依然有效。”
“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,换你们一个光明的未来,不丢人。”
所有人的视线,一下子全钉在了林知夏身上。
大伙儿心里都门儿清,她这次,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除了接受这份“施舍”,她没别的路能走。
林知夏连看都没看那份合同一眼。
她转过身,快步走到陆骁身边。
她什么也没说,就是伸出手,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,然后仔仔细细地,把他身上的土,一点点拍干净。
她把他拉到自己身后。
就这么一个单薄的身影,一副瘦削的肩膀,却严严实实地,替他隔开了一整个院子的目光。
做完这些,她才扭回头,重新对上谢景行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,平静地摇了摇头。
“谢先生,好意心领了。”
“但我的工厂,不会出让任何股份。”
谢景行那双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。
“哦?”
他笑了,嘴角翘起的弧度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?就凭这堆废铁?”
“不。”
林知夏的目光清澈得惊人。
“我不要你的投资,我要合作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扔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筹码。
“你的设备,可以先进驻我的工厂,我们共同生产。”
“但它不是股本,是你租给我的固定资产,租金我按月付。至于租多少,我们可以坐下来谈。”
谢景行先是一愣,跟着就给气笑了。
那笑声里,全是看傻子一样的荒唐。
“林小姐,你在开玩笑?”
“我这套设备,可不是拿来搞租赁的。我凭什么要担着折旧的风险,把它租给你这么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小作坊?”
“因为我能带给你的,不是区区十万块的设备钱。”
林知夏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千钧。
“而是几百万,甚至上千万的市场。”
她直视着谢景行的眼睛,一字一顿,抛出了她第二个,也是最要命的筹码。
“我清楚,谢先生您这次来内地,考察什么乡镇企业是假的。”
“你真正的目的,是替你旗下的‘友邦食品’,找一种能跟东南亚进口货打擂台,又能快速铺开北方市场的廉价海产原料。”
“对吗?”
这话一出口,谢景行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,当场僵住。
这可是他这次北上的核心商业机密,整个董事会都没几个人清楚!
眼前这个小渔村的女人,她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?!
林知夏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,步步紧逼,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底牌。
而这张牌,正是她上辈子,让无数食品巨头都悔到捶大腿的巨大商机。
“你们的目标是海带和贻贝。但你们的技术,解决不了大规模养殖带来的重金属残留,还有口感不稳定的老问题。”
“而我,有办法。”
她走到那堆宣告失败的“流水线”旁边,指了指那个简陋的清洗池。
“我的办法,不在机器,在工艺。”
“用特定配比的盐水和温度浸泡,能最大程度去掉杂质和腥味。”
“晾晒,也必须卡着特定的时间和风向。”
“这些,就是我的技术。”
她的视线,最终落回已经彻底呆住的谢景行身上,开出了自己的条件。
每一个字,都像小锤子,一下下敲在人心上。
“所以,谢先生。我们的合作很简单:你,出设备和管理;我,出独家技术和高品质货源。”
“我们之间,不是谁投谁,谁求谁。我们是平等的、唯一的、谁也离不开谁的战略合作伙伴。”
“利润,可以谈。但工厂的控制权,必须在我手里。”
她身子微微前倾,一双眼睛直直地扎进那片震惊里,一字一顿地问。
“现在,你还认为,你的设备,是施舍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