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春鼓待诏(1 / 1)

一、鼓架上的“意外”

秦巡抚离开后的第十日,荒原的冻土终于肯松口了。

江滩的冰化得乱七八糟,大块的浮冰撞在码头木桩上,“哐当”一声裂成两半,溅起的冰水正好打在老马脸上。他正蹲在滩头剖桑木——新鼓的鼓架得用江滩的老桑木,据说“浸过江水的木,敲起来带水音”,此刻却被冰水浇得打了个激灵,手里的桑木刀“啪”地掉在泥里,刀把上还沾着片没刮净的桑树皮。

“老马叔这是给冰行礼拜年呢?”新兵营的圆脸小兵从后面探出头,手里还攥着半截枪杆——枪头昨天练刺杀时戳进了树里,拔出来时带了串树皮,活像朵歪歪扭扭的花。他身后跟着两个新兵,一个捂着嘴笑,一个手里的鼓槌还在顺拐,走路像只刚学飞的鹅。

老马抹了把脸上的冰水,把桑木刀从泥里薅出来,刀面的泥印正好在“镇北军”三个字上糊了个圈,倒像给字戴了顶灰帽子。“笑什么笑!”他瞪圆了眼,却没真生气,用刀背敲了敲圆脸小兵的枪杆,“你那枪头挂着树皮,是打算给蛮骑送柴火?昨儿萧将军看了,脸黑得跟灶膛似的,说再这样,就让你去伙房烧火——保证你枪杆比柴火还光溜。”

圆脸小兵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攥着枪杆的手紧了紧,枪头的树皮掉下来,正好砸在他脚背上。“我、我这就去磨!”他转身要跑,却没注意脚下的冰碴,“啪”地摔了个屁股蹲,枪杆“哐当”砸在地上,倒像敲了声不怎么正经的鼓。

沈惊鸿刚走到营门口就撞见这幕。她手里还攥着李妈妈新绣的鼓谱帕子——帕子上的“慢四快三”旁边,李妈妈绣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鼓,鼓槌画得像两根面条,据说是“照着老马的鼓槌绣的”。此刻看着圆脸小兵捂着屁股龇牙咧嘴,帕子差点从手里滑出去。

“沈统领!”老马赶紧从滩头站起来,桑木刀别在腰后,活像别了根烧火棍,“这就去把鼓架做好!保证比上次的周正——上次那鼓架歪得,敲起来跟瘸腿驴走路似的,萧将军说听着闹心。”

“上次那鼓架是你把桑木削偏了三寸。”沈惊鸿憋着笑,指了指他脚边的桑木段,“这根桑木根须太多,得削干净,不然鼓架站不稳——总不能让新鼓跟圆脸似的,敲着敲着就‘坐’地上了。”

圆脸小兵刚爬起来,听见这话又红了脸,抱着枪杆往新兵营跑,跑起来还带着点顺拐的影子。老马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一拍大腿:“这小子顺拐顺得有章法!昨儿练‘齐步走’,他左脚跟总比右脚晚半拍,倒像敲‘慢四’时故意顿的那一槌——说不定是个敲鼓的料!”

李妈妈正坐在伙房门口晒药草,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。她手里的艾草枝晃了晃,掉下来的碎叶正好落在老马刚削好的桑木片上。“你当年学打鼓,把鼓槌抡到萧将军后脑勺上,不也有人说你‘抡得有章法’?”她捡起桑木片看了看,木头上还留着老马没刮净的刀痕,歪歪扭扭像串没写对的字,“这桑木得用砂纸磨三遍,不然鼓架上的毛刺能勾住鼓皮——总不能让新鼓刚蒙上就‘破相’。”

老马的耳尖有点红,挠了挠头往兵器营走,走了两步又回头:“对了!今早去江滩捡桑木,在芦苇丛里摸着个这玩意儿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箭簇,簇尖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骨”字,“看着像骨都部的旧箭,箭头磨得倒光溜,不像扔了太久的——该不是有蛮骑偷偷摸回来过?”

沈惊鸿接过箭簇,指尖蹭过锈迹下的刻痕。这箭簇比寻常骨都部的箭短半寸,簇尾的孔比常用的大,倒像被人改过。她把箭簇塞进帕子口袋:“先收着。”目光往润州方向扫了扫,春风里好像藏着点说不清的动静,“让哨兵多盯着江滩芦苇丛,尤其是有新踩出来的脚印的地方。”

二、新兵营的“鼓谱事故”

新兵营的空场比往日热闹。

络腮胡队长正叉着腰训话,嗓门大得能把刚化的冰碴震起来:“敲鼓跟打仗一样!心齐才能赢!昨儿沈统领敲‘列阵鼓’,你们有人敲成‘收兵鼓’,有人敲成‘吃饭鼓’——要不是看你们年纪小,我这枪杆早抽下去了!”

他身后的十几个新兵站得笔直,手里的鼓槌却摆得七扭八歪:有个高个新兵把鼓槌倒着握,槌头冲下像拄拐杖;圆脸小兵的鼓槌攥得太紧,指节发白,倒像要把鼓槌捏出水来;最边上的瘦新兵更绝,鼓槌插在腰带里,手还在偷偷摸枪杆——据说他总觉得“敲鼓不如耍枪威风”。

沈惊鸿抱着旧狼皮鼓走过去时,瘦新兵手忙脚乱地把鼓槌拔出来,结果带倒了身后的鼓架,“哐当”一声,吓得高个新兵一哆嗦,倒握的鼓槌“啪”地砸在自己脚背上。

“看来大家对鼓槌感情深厚啊。”沈惊鸿把旧鼓放在石台上,鼓面的狼毛被春风吹得乱糟糟,像老马没梳顺的头发,“今天不练‘列阵鼓’,先练‘握槌’——握得稳了,敲错了也能救回来,总比把鼓槌当暗器强。”

她示范握槌的姿势:沉肩,坠肘,掌心虚拢,像托着只刚出壳的雏鸟。圆脸小兵学得最认真,跟着比划了两下,突然“哎哟”一声——他太用力,指关节撞在鼓槌上,红了一小块,活像被蚊子叮了个包。

“握槌要‘虚’,不是让你攥着鼓槌跟它吵架。”沈惊鸿忍着笑,用自己的鼓槌碰了碰他的手,“你爹要是看见你这么握筷子,得说你想把碗戳漏。”

正说着,老马扛着新鼓架从兵器营跑出来,架腿歪歪扭扭,一边高一边低,像条没坐正的板凳。“沈统领你看!”他把鼓架往空场中间一放,架子“嘎吱”响了一声,差点散架,“我特意把右腿做短点,跟李妈妈的腿似的,说这样‘接地气’!”

李妈妈正好端着药汤过来,听见这话差点把碗泼了。她走过去踢了踢鼓架的短腿:“我这腿是旧伤,你这是故意跟鼓架过不去?等新鼓蒙上,敲起来定是‘咚、咚、哐’——最后那声是鼓架塌了。”

新兵们笑得前仰后合,连络腮胡队长都绷不住了,背过身去肩膀直抖。老马挠着头把鼓架往起抬,结果没抓稳,架子“哗啦”散成三截,正好砸在他自己的脚边,惊得他蹦了三尺高,活像被马蜂蛰了。

“看来这鼓架得让萧将军瞧瞧。”沈惊鸿捡起根散架的木腿,上面还留着老马刻的“左列”标记,歪歪扭扭像条小蛇,“他当年修兵器,能把断枪接得比新枪还结实,说不定能给鼓架‘正正骨’。”

正说着,萧彻从营外回来,披风上还沾着江滩的芦苇絮。他看了眼地上的鼓架碎片,又看了眼老马通红的耳根,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刀,在木头上削了两刀:“把这截木腿削掉半寸,再用藤条捆三道——藤条得用江滩的老藤,泡过盐水的,比你那‘接地气’靠谱。”

老马刚要接话,突然看见萧彻披风下摆沾着个东西——是片带刺的芦苇叶,叶尖还勾着根红绸,看着像枪缨的碎片。他刚要问,萧彻已经转身往中军帐走,耳后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红,脚步比平时快了半拍。

“萧将军这是被芦苇勾住魂了?”老马摸着下巴嘀咕,没注意沈惊鸿正盯着那片芦苇叶——叶尖的刺上沾着点黑灰,不是江滩的泥,倒像某种油脂烧过的痕迹。

三、新鼓上的“伏笔”

做新鼓的第七日,江滩的芦苇憋不住了,顶着嫩黄的芽从泥里钻出来,像给滩涂插了满地小旗子。

老马总算学会了“量尺寸”——新鼓的鼓身用三根桑木拼成,圆得像个被拍扁的月亮,他还特意在鼓沿刻了圈花纹:左边是“镇北军”三个字,右边刻了半朵兰草,据说是“李妈妈的兰草配沈统领的鼓,绝配”,只是兰草的花瓣刻得太胖,像朵被吹鼓的蒲公英。

李妈妈坐在鼓架旁缠鼓筋。筋是用镇北军换下来的旧弓弦煮的,韧得能吊住络腮胡队长——昨天试筋时,络腮胡非要亲自上阵,结果把筋拽得“咯吱”响,自己倒吓得闭紧眼,被新兵们笑了半宿。此刻李妈妈的手指在鼓身绕圈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从鼓筋缝里摸出个东西:是块锈迹斑斑的小铜片,边缘刻着个模糊的“破”字。

“这是……破虏军的兵符碎片?”沈惊鸿凑过去看,铜片上的锈掉了块,露出底下的青绿色,和父亲留下的兵符碎片质地一模一样,“怎么会在桑木里?”

“怕不是哪棵桑树下埋着旧物。”老马蹲下来扒拉鼓架下的土,突然挖出个更深的铜片,上面刻着“虏”字,“好家伙!这是有人故意埋的吧?桑木根缠着铜片,像长在里面似的。”

李妈妈把两片铜片拼在一起,刚好是“破虏”二字,只是中间还缺块“军”字。她用帕子擦了擦铜片:“我爹说当年破虏军打散时,有人把兵符拆成碎片,埋在各地——找到三片就能凑出完整兵符,能召集旧部。”她把铜片递给沈惊鸿,“这说不定是个念想,等新鼓做好,把铜片嵌在鼓内侧,也算给鼓添点底气。”

新兵们在空场练得正欢。圆脸小兵总算不顺拐了,敲“慢四”时能跟上鼓点,就是总把最后一槌敲重——络腮胡队长说“像饿了三天的人看见馒头”,他自己倒挺得意,说“这样才有劲”。

突然有个新兵喊:“老马叔!你那鼓皮怎么在动?”

众人回头一看,老马正往鼓架上蒙牛皮——牛皮是楚州送来的新鞣制的,软得能卷成筒,此刻却被他蒙反了:带毛的一面朝外,毛茬在春风里轻轻晃,活像给鼓穿了件皮袄。

“这、这是新样式!”老马梗着脖子辩解,“带毛的面朝外,敲起来暖和!”话没说完,牛皮边缘没固定好,“哗啦”掉下来,正好盖在他头上,只露出两只眼睛,像只刚从泥潭里钻出来的熊。

新兵们笑得直不起腰,连萧彻都站在营门口勾了勾嘴角。他手里拿着封信,是楚州信使刚送来的,信封上盖着“楚州仓”的印,边角却沾着点奇怪的粉末——沈惊鸿眼尖,看见粉末是土黄色的,和上次在江滩捡到的箭簇锈迹里的粉末很像。

“秦巡抚的信。”萧彻把信递给沈惊鸿,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手背,“说朝廷的批复快到了,让咱们备好接诏的礼——不用太铺张,整面新鼓就行,他说要亲眼看看‘裂江鼓’敲起来什么样。”

“裂江鼓?”沈惊鸿摸着新鼓的鼓面,牛皮的毛蹭得手心发痒,“这名字比‘新鼓’好听。”

“我起的。”萧彻看着江滩的方向,春风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响,“秦巡抚说,好鼓得有个配得上江的名字——你爹当年在黄河口的鼓,叫‘镇河鼓’,你这面,该叫‘裂江鼓’。”

老马终于把牛皮蒙正了,正要用藤条固定,突然“哎哟”一声——藤条上的倒刺勾住了他的袖口,扯开个小口子,露出里面的旧伤:是上次在黑风口被蛮骑弯刀划的,疤还没长好,此刻却沾了点鼓皮上的油脂,泛着油光。

“这藤条跟你有仇啊?”络腮胡队长打趣道,却没注意老马扯袖口时,掉出来个小东西——是半个骨都部的箭簇,簇尖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骨”字,和上次在江滩捡到的箭簇一模一样,只是这个簇尾还缠着点黑灰,正是萧彻披风上沾过的那种。

沈惊鸿悄悄捡起箭簇,指尖捏着那冰凉的金属。春风里好像有股若有若无的膻味,不是江滩的腥,倒像某种兽皮被晒过的味道。她看了眼萧彻——他正望着润州方向,手指在腰间的刀柄上轻轻敲着,节奏像在敲某种暗号。

新鼓的最后一道工序是“开声”。沈惊鸿举起缠弦鼓槌,鼓槌上的琵琶弦在春风里轻轻颤。她深吸一口气,敲下第一槌——“咚”的一声,鼓音带着江滩的潮气漫开,震得鼓内侧的“破虏”铜片“嗡嗡”响,像有谁在暗处应了一声。

新兵们的欢呼刚起,就被老马的惊呼声打断:“鼓、鼓底怎么漏了?!”

众人低头一看,鼓底的桑木缝里掉出把碎木屑,还带着个小窟窿——是老马昨天钻铆钉时钻偏了,没钻透鼓底,倒钻了个小洞。沈惊鸿看着那小洞,突然笑了:“正好能塞东西。”她把那半个骨都部箭簇塞进去,“就当给鼓留个‘念想’,以后敲鼓时,就知道有些东西还没走远。”

夕阳漫过来时,“裂江鼓”立在空场中央,鼓面的牛皮在光里泛着暖黄。沈惊鸿摸着鼓沿的兰草花纹,突然觉得那胖嘟嘟的花瓣里,好像藏着很多话:关于未到的诏书,关于江滩的箭簇,关于铜片里的“破虏”,还有萧彻望着润州时,那没说出口的话。

老马还在嘟囔“洞得堵上”,李妈妈已经找了块软木塞:“先塞上,等诏书来了,再用红绸缠上——红绸辟邪,还能让鼓音更顺。”

沈惊鸿望着楚州方向,春风里好像有马蹄声在远处响。她握紧鼓槌,琵琶弦缠着指尖,像握住了根没说破的线——一头系着眼前的新鼓,一头系着那些藏在风里的伏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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